一座有故事的坛城(上)

2014-09-30 231

本帖最后由 李大白 于 2014-10-16 11:11 编辑

一座有故事的坛城(上)

卓嘎以自来水勉强维持日渐干涸的古井,那些新生的建筑拔地而起,或许有人说,拉萨越来越不像一座坛城。然而在燃灯节这一天,暮色降临后,拉萨会展现出它圣城的模样。这一天是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忌日。拉萨城郊,山脚下的哲蚌寺和色拉寺从大殿到山坡上隐修院都点燃了酥油灯;在拉萨老城内,所有僧人的窗口都摆出摇曳的灯盏,大昭寺门前更是千灯摇曳,顿珠和他的师兄弟们拽着红袍,来回奔跑,照料风中的灯。 也正是在此时,巴桑家的楼梯会响起脚步声,院子里木如寺的所有僧人们会登上楼顶平台,正对着大昭寺巨大的金顶,和着大昭寺僧人的歌声,同声唱《宗喀巴之歌》。 坛城漩涡般向外扩散 大昭寺的僧人顿珠轻轻锉动手中的空心铜锥,金色的粉末落上木板,这是时轮金刚坛城的第一枚种子。 坛城,也就是曼荼罗,是宇宙和佛国的缩微,是藏传佛教僧人观想的圆满之境。数天之内,顿珠和他的师兄弟们将洒下各色的细沙粒,从内向外描绘整个坛城,重叠的五层宫殿和其中的数百尊神灵;顿珠将最后描绘包裹坛城的地环、水环、火环和风环,根据古印度的佛教理论,正是这四大元素构成了世界万物,并将最终毁灭世界。顿珠戴着厚口罩,不敢用力喘气,风是让万物迁移变动的因素,粗重的呼吸会吹动坛城上的沙砾。 若是从更大的角度来看,顿珠本人同样是坛城中的一粒沙,他所在的大昭寺,甚至围绕大昭寺而建的拉萨,就是一座巨大的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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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城的核心是顿珠前方不远处正殿内释迦牟尼佛十二岁等身像,被全西藏的人称为“觉沃佛”。 “以大昭寺内12岁等身像觉沃佛起誓!”在拉萨藏语中被简化成“贡觉”,这是藏族同胞心中最不可动摇的誓言。以这座佛像为核心围绕一圈,大约10步,是大昭寺内最核心的转经道,也是拉萨老城的最早一条道路。 大昭寺的内廊转经道步行一圈须3分钟左右;围绕大昭寺的帕阔菩提道,即著名的八廓街,步行一圈须15分钟;再扩大,转经成为拉萨老城的一道特有景观,一周数公里之遥。若是将漩涡一般的转经道路勾勒出来,正是一座互相嵌套,层层深入的坛城。 按照坛城的理论,坛城中心的宫殿是最奥秘和最高的。大昭寺的建造严格遵守这一规范,在数个世纪里,拉萨老城中任何建筑的高度,都不能高于大昭寺。从老城的屋顶眺望,都能看到大昭寺面向西方的金顶。 但那是在几十年前。 如今,拉萨老城已经被大拉萨包在其中,看不出圆形坛城的模样。在公元7世纪,当松赞干布带领的吐蕃人大军到来时,这片吉曲河(即今天拉萨河)边的荒野上还没有城市的幻影。吐蕃人在平原中心的红山和白山两座小丘上建筑了坚固的堡垒,1000多年后,这里将重修扩建成为布达拉宫,即“第二普陀”宫殿。 对于这个属于松赞干布的都城,这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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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城市需要灵魂,才能在时间之河里长存。于是佛陀的两尊塑像分别从南方的尼泊尔和东方的大唐来到拉萨:这就是8岁和12岁时佛陀的塑像,和佛陀本人按照一比一大小制作,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等身佛像”。 这两尊佛像据说佛陀曾亲眼见过,并且按照佛陀身边人的口述而制作,《西藏王统记》等典籍中甚至说制像者是天神而非人类,可见其尊贵神圣。在湿润的拉萨河谷平原上,打下两枚坚硬的地基:面向西方的大昭寺建立于一座湖泊“卧唐”之上,供奉8岁等身佛像,面向东方的小昭寺建立于纵横的溪流之间,供奉12岁等身佛像,各自面对故乡。 围绕着这两座平原上的寺庙,留下了拉萨的最初痕迹。在大昭寺以西,凿出最早的岩洞隐修院“鲁普”供赞普(即王)修行,如今这里正对布达拉宫;大昭寺以北的帕崩岗岩洞里,人们根据印度文字创立了藏文;伟大文明的一切支柱,围绕这座寺庙迅速建立。 顿珠所接受的佛教教育中,世界的中心是上大下小,如同倒圆锥的须弥山,他没有去想这究竟如何可能,神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 其实,在他身边,西藏的历史仿佛正是须弥山的体现,以大小昭寺为根本支点,从此西藏和佛教在此后的15个世纪里紧紧结合。在顿珠看来,这一切既是历史,也是因缘际会。顿珠闭口不语,洒下沙砾,这不是他在创造坛城,而是坛城借由他的手重现,千万年来,不会有丝毫改变。根据佛教哲学,大小昭寺的建成,拉萨这片河边荒原成为佛国僧城,都是在无量时光前已经注定的,这是坛城在人间的展现。 他摘下口罩,放下铜锥,走出佛殿,登上大昭寺的前门顶部。滚滚的人流,如百年前一样,围绕着大昭寺旋转,仿佛大昭寺底部的卧唐湖水被挤压而出,变成了围绕寺庙的转经之河。顿珠就是拉萨人,他的家在大昭寺后门边的木如宁巴大院。如果没有出家,这个帅气的拉萨男孩可能会走上一个普通拉萨人的生活道路,工作、结婚,围绕着大昭寺转经,平摊右手向寺庙大门致敬并祈祷。 但是在11岁时,他向前一步,跨入了坛城的大门,成为大昭寺永恒灯火前的一名僧人,从此,他披上红袍,在拉萨人的口中就被称尊为:古秀拉(即僧人、老师之意)。 如今顿珠的生活是另一种方式,这座拉萨的城中之城和他的家一墙之隔,生活方式却截然不同。他要清晨5点起床诵经,向经师学习浩繁的经典。他可能要去学习天文历算,推算日食和月食;也可能会一名僧医,掌握以水银、珊瑚等制药的传承;作为大昭寺的喇嘛,他可能还需要掌握良好的汉语甚至英语,向这里络绎不绝的游客导游和解释。在一生的漫长时间里,更多的时间他会耐心地制作坛城、酥油花,在大昭寺曲折的巷道里打扫经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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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昭寺就像是西藏历史的一把锁,你会迷失在曲折的历史小径中。而通向秘密的锁孔,就是从大门通向觉沃佛脚下的狭窄通道。 这里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圣殿那般宽敞光明,这里幽深阴暗,神秘而不对称,狭窄而不宽阔,像是天然形成的溶洞。这是一种更为古老的宗教观。神并不高高在上,而是和信徒面面相对,几乎呼吸相接,和真人一样大小的“等身”佛像,其用意可能就在于此。 神就在每一个黑暗的转角。据说最古老的印度佛教寺庙正是类似洞穴,甚至一片漆黑,人们在宇宙混沌一般的洞窟中大声吟诵经文,就听到洞穴各处轰然的回声,仿佛神的声音与之相应,神和你合为一体。 沿着锁孔一路深入,来到最核心的十二岁等身佛像所在的殿堂,其转经道仅容一人通过,如同洞穴。人们挤挤挨挨,走过堆积如山的酥油灯、曼扎法器、哈达、塑像。从家乡带来的唐卡、念珠、珠宝,甚至十字绣的六字真言在佛像膝上和脚上轻轻一碰,就得到了加持。

人们高声吟诵着佛经,在神的脚边走过。 顿珠的师父手持盛满金液的小碗,跪坐在佛祖面前,为其面部刷纯金。天长日久,层层黄金的覆盖,让觉沃佛的胳膊和腿粗壮如柱。由于奇妙的安排,原本供奉在这里的8岁等身佛像如今供奉在小昭寺。12岁的佛陀目视前方,鼻梁挺直,千年不改地微笑。 寺庙的鼓声响了,午饭即将开始,顿珠向经堂走去,午饭是酥油面丸子配酥油茶。今天他要向自己的上师和寺庙的堪布(方丈)请假,回到几十米外的家中看看,也去玩玩自己少年时养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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