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孤独的牧羊人,赶着自己的羊群走向遥远的地平线,争取着回过头来冲人们微笑的权利。”
“这么纯净的土地,这么纯真的情感,都是工业文明以后都市里见不到的了。我自然地在灵魂深处荡起波涛来,要回归到这片土地上,去寻觅、发现都市生活里失去的。”
他是“野生动物”
“寻道和玩不是一体的,我走的那些地方可不适合城市里的普通玩家。”这是吕玲珑接受我们“玩家”栏目采访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习惯了安逸生活的人,还有几个能像苦行僧一样地去修行?”
不过眼前这个“苦行僧”却常常被人形容成“狮子”。他声音浑厚,粗糙的脸颊上满是长长的络腮胡,有常年在野外行走的人特有的精悍和紧实的肌肉,就是这样一个浑身上下充满野性的男人,却有一个精致无比的名字“吕玲珑”。
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外表粗犷但内心细腻。吕玲珑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的成都,苦难一生的父亲对他的教育非常严格。16岁,他去大凉山当了知青;17岁,又被父亲送到新疆大漠当兵。父亲的“苦难”教育显然是成功的,吕玲珑异于所有城里的孩子,更像西部山野里的“酋长”,并练就了一副硬朗的身体。他在老掉牙的120蔡司相机里找到了按动快门的感觉,他在成长的岁月中渐渐发现自己热爱的是西部“纯净的土地”和“纯真的情感”。
“对于大多数生活在工业文明环境下的城市人来说,我可能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他说话不管是内容还是语气都极富哲学意味:“我是大自然的孩子,更愿意做一个‘野生动物’。”
独一无二的历险
“听说你曾经被土匪抢了东西,你居然一个人和他们来了个千里追踪?”
“说起这事还挺有点意思的,当时我一个人进山拍摄,遇到土匪,钱和器材都被抢走了。钱还是小事,关键一帮人把我相机都弄走了,当时心想反正什么都没有了要命一条,就悄悄地跟在土匪后面进了山。”
“不怕被土匪发现?”
“让他们发现的时候已在山的深处,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危险,当然对我性命也威胁不大。如果早两天,他们非杀了我不可。一般人到了山的深处就走不出去了,他们估计我会死在山里,也就由着我了。还好他们只抢了钱和器材,干粮还有,所以他们吃饭我也在不远处吃饭,他们睡觉就打盹,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跟了七天。”
“后来呢?”
“土匪头子觉得挺有意思,和我聊天,见我是条汉子,被我感动,于是把器材和钱都还给我。当时还很穷,本来就没有几个钱,他们又给了我些钱和干粮,带我去了几处好景,指点我走出深山。”
这种级别的历险故事后来吕玲珑又遇到过几次,不过每次就逢凶化吉,成为后来者津津乐道的故事。“我经常在路上遇到野狼,它们完全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它们就远远地看着我,发现我不是来侵占它们领地的就转身回去了,野生动物们很可爱的,有的人类比起狼来可怕多了。”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与大自然为伴,整年整年地在崇山峻岭间转悠,发掘一个又一个的人间仙境。
“对我来说,创作是我的目的,而探险只是为达到目的而必须的一种手段。探险不等于冒险,我的观点是:让危险随缘。生活得有意义是我的人生目的,生活本身就应该充满刺激和激情,我要用我独特的方式完成我人生的过程。”
“苦惯了也就不觉得苦,一旦爱上西部这片热土,再险再苦也难割舍了。”
西部摄影第一人
这是《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给吕玲珑的称号,这个稻城亚丁和太阳谷的发现者、最早将南迦巴瓦大峡谷(后经国务院正式命名为“雅鲁藏布大峡谷”)介绍给世人的摄影师,绝对无愧于这个称谓。
“人们说我是个探险摄影家,在苦难中完成创作。男人,没有苦难就没有创造,一定是在生活的磨难之中得出最高的结论,这才叫有精神的高度。在享乐文化里头不会有。”
作为一个开拓者,他所涉足的地方不是业已成型的旅游区,而是尚未开发的原始之地,旅途中的艰险可想而知。他的助手,到目前为止都是藏族同胞。信誓旦旦的汉族学生弟子们谁也没有勇气跟随这个号称“老山羊”的人去承受执着之苦。
早年的西藏创作,每年他都单车进入阿里无人区,开着那辆两千块钱从甘孜州政府废品仓库里淘来的、快成废铁的北京吉普,在里面一扎就是一两个月。当时跟从他的藏族助手目前也已成为西藏较有影响的摄影人。当年这两个执着的人在没有供给、没有救援的情况下千里走单骑。为了继续前进,两个人把过河时进了水的发动机解体、擦拭、晒干,组合;为了防止再次进水,他们发明了一套自己的“发动机防水法”,把黄甘油像面膜般涂在火花塞和分电盘上,用结实的塑料布包严实,弄成电机的“个性外衣”。
“阿里根本就没有路,车长时间剧烈的颠簸和碰撞,发动机支架断了。我就用野外准备的绳子把发动机和大梁绑在一起,继续前进。走一段重新绑一次,就这样走了半个多月。”他轻描淡写地说。“还有一次油门线断了,整个车子供不了油,我就把引擎盖给卸了,绑在车顶,让助手蹲在前面用手抠油门,我在驾驶仓操作,根据地形换档踩油门,嘴里还得不停地大声喊:给油、减油……你想啊,那路多烂,在前面的人还得防着不被颠下来。”讲到这里,他得意地大笑起来:“我们必须两人轮换着开过无人区,一个人根本坚持不下来。”我真是对他的奇异招数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一张张震惊世界的照片背后,还有多少智慧、勇气和辛酸的故事?
山南与他
“山南是一个让我难以忘记的地方,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里,看到的山南最初的样子。”有人说吕玲珑是孤傲的。他对工业文明过度扩张的批判、他对时尚与潮流的批判都让他与主流社会有些格格不入,也许这颗孤傲的心,只能在大自然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复。“二十多年过去了,山南确实变了很多,我可不希望它被污染,每个人都有保护它的义务。”他有些深沉地说。
山南是藏文化的发源地,吕玲珑每次来到这里都怀着一颗朝圣的心,虔诚地聆听来自西藏的声音。“你问我山南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东西是什么,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最’的,因为我爱的是这里完整的生活链,而不仅仅是一个单独的生活场景。”他的语速慢了下来,一边思考一边回答道:“山南人至今保持着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的古朴、纯净和沧桑感,这里是整个西藏文明的源头,要深刻地理解西藏必须从这里开始,而我现在也仍然还在慢慢靠近它的过程中。”
面对山南这几年的变化,吕玲珑看得很深:“是不是每个地方都需要工业化,是不是每个城市都需要现代化?当地人原来完整的生活体系也许会因此遭到破坏,没有人能代替生长在这里的人回答,唯一有决定权的是他们自己。”
孤独的牧羊人
这位特立独行的摄影大师对西藏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愫:“至于说是什么支撑着我在西部契而不舍地走下去,我想是否可以用著名诗人艾青的一句诗来表达: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热泪,因为我对这片热土爱的深沉。”
稻城亚丁因为他的画册,从一个无人知晓的小镇变成中国炙手可热的旅游胜地,无数的后来者扛着长枪短炮却再难有超越吕玲珑的作品出现,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朝阳,是什么成就了他的独一无二呢?答案还是那句话:“寻道和玩是不一样的!”
他的拍摄大多数都在雪线以上,这样的角度和高度,能达到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他的作品无不彰显着摄影者独特的视角,这绝非出自一个内心空洞经历平凡的无奇之人。正是借着这样一双眼睛,让世人能游历于熟悉而新鲜的山水间,与大师一起分享他超脱凡尘的精神世界。
然而“寻道”的道路注定是孤独的。
这个四川省暨成都市青年摄影家协会的创始人之一,当他以自己独特的经历开始探险创作之后,于90年代起再也不参加任何官方举办的影展和评比。当我问起此事,他淡定地说:“原因很简单,当我参加一个比赛怀着功利的心态那么再好的作品也是失败的,因为这是我做人的失败;而被大众喜爱的作品,即使是不参加任何比赛,没有得过任何的奖项,它也是很成功的,因为它让很多人享受到了美和艺术。”
他的话归纳起来就是他做人的准则——做自己。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准则,在当今的社会,能够坚持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我拍纯真的,是人的情感;纯净的,是那片土地。”
“我是一个孤独的牧羊人,赶着自己的羊群走向遥远的地平线,争取着回过头来冲人们微笑的权利。”
文/刘怡 图/吕玲珑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