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天气,真让人没辙。”瑛子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坐进驾驶室。
事实上,过去的两周里,川西天气预报的网页几乎成了我们电脑的桌面壁纸,而那个挂着两滴雨的云彩图标硬是噩梦般钉在屏幕上不肯消失。这趟行程去年就是因为天气不好被临时搁置,今年居然又是同样的纠结。西蜀天漏,看来这民谚准啊。思虑太多做不成事情。管它湿也好,干也好,反正我们是出发了,去川西,去木里,朝拜那几座仰慕已久的山,寻找玛娜茶金。
来源:《西藏旅游》杂志2017年2月刊
作者:文、图/张朔
声明:转载请注明出处
热闹赶集
精华专览
“这东西不好找吧?你们要训练狗或者猪吗?”我想起欧洲人找松露好像是靠动物的。“不用,我找好多年了,知道在哪里。挖的时候给它留一点,来年还有的。”“哦……”给它留一点,如此朴素却具哲理的表达!这些山林的子民,同他们的祖先一样,传承着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准则,尽管他们可能闹不清“可持续发展”究竟说的是什么。
菌子是整个集市的佼佼者
“西木”(西昌至木里)公路两侧尽是水果摊,堆了饱满圆润的青芒果和硕大的石榴,看得我满口生津。而路上暴土扬尘,又开始爬山了。川西,爬不完的山啊。
省道经过盐源的一段新修了,紧贴着县城,双向六车道的柏油路空空荡荡,阔得让人心里发慌,以致于乍见城西大桥上的光景时,强烈的反差几乎吓了我们一跳——马路两边停满了车,步道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仿佛十里八乡的居民都凑到这里了。“赶集嘿!停车停车!”我拉起瑛子,一头扎进人堆里,满眼都是新奇。
卖东西的大都是地摊,三五捆青菜,一两筐水果,几兜沾着泥土的菌子,就那么摆了,货主蹲在后面,也不吆喝,逛集的都低了头,相中什么就蹲下身去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最大的摊子在现做现卖青稞酥。一铺案板一只锅,两个小伙子加料,炼糖,打坯,粘粉,切条,不停手地忙活,前面的大姐就着个小折叠桌装袋,一边招呼往来行人免费品尝。还有个小姑娘在卖木头,刀砍斧劈成尺把长的一段段,什么形状都有,像劈柴。“不会是柴火,量太小了。”瑛子边否定我,边上去凑热闹。正赶着个藏族汉子挑货,于是一买一卖两个人,连比带划解释了半晌,我们才弄明白这木头是用来熏香的。掂起一块来闻,确实很雅致的气味,像松柏。
菌子是所有货品中最勾人的,一看便知是山里来的鲜货。那么多种类,肥厚的,细巧的,色彩鲜艳的,全不认识。挨个问过去,每种自然都有名字,只是同我们耳熟能详的牛肝鸡枞之类叫法完全不搭界,大概都是山民自己起的小名儿。“这是那个……那个那个……”我指着一袋棕黑色小土豆一样的东西,名字就在嘴边打转,却吐不出来,憋得直起急。“嗯嗯……松露,是松露!”瑛子及时拯救了我。这可是西餐厨师推崇备至的珍馐啊。我捏起一个,硬硬的,有鳞状表皮。货主是个面色黝黑的小伙子,一双眼睛格外的亮,笑吟吟蹲在旁边,看我们这两个好奇宝宝摸东摸西。他说刚刚有人包了一袋,卖了几百块钱。
田间淳朴八点多,天已经黑透。道旁茂密的灌木像两面正在暗影中缓缓合拢的墙壁,挤压着空间,车灯挥舞着微弱的光柱奋力将它们推开。山岩里渗出的水在路面上汇聚,急急地淌,溪流一样,冲进大大小小不知深浅的水坑,再被车轮激起,泼洒到风挡上。黑暗致密坚固。草木枝条不时将车身抽打得劈啪作响,营造着夜半鬼敲门的氛围。冷不丁抬头,后视镜里两点萤火般的灯光正慢慢靠近。
汹汹犬吠中落荒而逃
216省道在重修,挖得面目全非,大坑深槽石头坡,但凡毁车考验司机的节目全齐。所谓不破不立吧。“这速度平均下来能有三十公里就不错,跑到目的地真得半夜了。”我紧抓着方向盘,冲身旁不错眼珠盯着路面的瑛子咕哝。“离地图上的目标点还有五六十公里呢。”今晚铁定是露宿荒野了。
冷不丁抬头,后视镜里两点萤火般的灯光正慢慢靠近。“这时间地点,还有人跑?!邪了门了……”来车挺快,我不愿被人顶着,找稍宽绰点儿的地方将半个车身扎进草丛,腾出路面让他超过去。是辆川A牌的斯科达越野车。
司机降下窗玻璃打招呼,依稀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说要去稻城,副驾驶位置空着。“走不过去吧?”我了解的情况如是。“下面当地人讲可以啊……”他的语气里混合着希望和疑虑。二十分钟后,斯科达的尾灯静止不动了。我们赶上去,见司机正站在泥地里向两个晃动的人影问路,他们身后隐约是一排平房,透出些昏黄的灯光,温暖但虚弱,在浓密的夜色里奄奄一息。“稻城肯定过不去,塌方,退回走水洛那边还有可能。”黑影的普通话有着浓重的藏地口音。“玛娜茶金呢?能过去吧?这儿是什么地方?”我急切地扔出一连串问题,边替斯科达沮丧——大山,深夜,烂路折返,够倒霉的。“这是陇撒牧场嘛。玛娜茶金那边好像没事,怎么走就不清楚,我们是稻城的,不是本地人。你去那面问问吧。”他手指的边坡下,墨汁般的黑暗填满沟谷,像有生命似的,挟带了低沉的犬吠和水流激荡的声音,涌动着想要溢出来将我们吞没。这状况走下去基本等同于给狗狗送夜宵了。“哦哦……不用了,我们大概知道怎么走……”瑛子和我异口同声。
按之前的计算,陇撒牧场应该还在二十公里开外,现在居然到了?“可能这牧场很大吧……”我试图找个合理的解释。事后想想,如此一厢情愿地草率判断实在有些自欺欺人,完全不是我俩的风格。前面是个岔路口,我们按卫星地图上预设的轨迹挑选了方向,依旧自信,浑然不知自己正与玛娜茶金渐行渐远。
海拔在升高,路边尽是山岩和高大的乔木,飘来荡去的松萝把它们的影子装扮得离奇古怪。看不见星星月亮,灯光扫过的地方,一层薄薄的雾气正贴着地面蠢蠢欲动。里程表又跳过二十公里,没有指示牌的踪影。逼仄的山道两侧除了树还是树,没有草甸,没有溪流,很明显我们所处的不再是牧场,而是老林子了。不安开始在心底渐渐膨胀。“慢点儿慢点儿,前面有东西!”我随着瑛子的示警急忙踩下刹车,模模糊糊看见三辆摩托车横在路中间。没等我开始纳闷,黑暗里便蹿出一群凶猛的大狗,连扑带咬将我们围在垓心。我立时熄了去挪开摩托的心思,看这些大狗的体型和架势,即便提着棍子出去,估计也坚持不了几分钟就会被撕碎。
正不知所措间,左前方的暗影里有了动静,那里是间木楞子窝棚,黑漆漆的没一丝灯亮,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慢悠悠地晃到近前,好像猎人来查看陷阱里的猎物。赶紧低头看车门,还好,是锁上的。我将车窗降下一半,几只大手立刻扒住了玻璃,那一把粗壮得变形的手指令我想起了绿巨人。我觉得玻璃要被掰碎了。“师傅,去玛娜茶金怎么走啊?”我努力掩饰着声音里的胆怯。“玛娜茶金么,走错了啊,要在陇撒牧场往那边走。”一个绿巨人抬手指着我们身后的方向。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听不出恶意。“啊?”我判断他们只是好奇,稍稍松了口气,但恐惧旋即被困惑和沮丧代替。“那……有多远啊?”“骑摩托车两三个小时吧。你们住在这里吧。”“不了不了……”我俩忙不迭地谢绝,倒车,调头,在汹汹的犬吠声中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