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卑斯山见证了人类登山的折腾史。摄影:skypointer2000
20世纪30年代,在欧洲,阿尔卑斯山脉大大小小的山峰都已经被登顶,但很快,攀登者就想出了新的折腾方法:从垂直的北壁爬上去。
玩转马特洪峰
在欧洲,海拔4478米的马特洪峰无疑是阿尔卑斯耀眼的明星,但在20世纪30年,如果你登顶过马特洪峰,已经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了,于是,人们开始想出新的折腾方法:从马特洪峰北面的峭壁站上顶峰。
想法的诞生——马特洪峰位于意大利和瑞士交界处,有着标志性的金字塔般山体,越往高处,山势越陡。
马特洪峰。摄影:chrisgraphy
自从1865年7月14日人类首登马特洪峰之后,马特洪峰很快世界闻名,山脊路线成为热门攀登路线,越来越多的攀登者得以登顶马特洪峰。
1881年,未来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也来到马特洪峰,从传统山脊路线成功登顶。
在当时,当地向导们除了带领攀登者从山脊路线登顶,也会带领他们参观北壁。但北壁从来没有人敢于尝试,大家都是远远观望。
马特洪峰北壁,下方发育着策马特冰川,垂直落差达到了1200米。摄影:toni
1923年,两名不安分的奥地利人在仰望北壁中产生了折腾的想法,既然这个时代登顶已经不是新闻,那从垂直的北壁登顶,一定是全新的玩法。
初次尝试——1923年,奥地利人阿尔弗雷德.赫罗斯肖夫斯基(Alfred Horeschowsky)和弗朗茨.皮耶尔科(Franz Piekielko)对马特洪峰北壁进行了首次尝试,在遭遇几场有惊无险的落石后,两人很快结束攀登下撤。
尝试过后,弗朗茨有些后怕:
任何人在攀登了北侧之后,也许不会记得什么快乐或优美的攀登,他一定会记得身处岩石堆中,或是充满坚冰的峡谷中的那份焦急。(来源:[意] 斯特凡诺.阿尔迪托,《现代高山探险史》)
马特洪峰北壁陡峭的岩石。摄影:Vittorio Sella
两人的尝试就像往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很快,当地向导心中也开始痒痒了。
最艰难的折腾——5年后,1928年夏天,向导卡斯帕.莫斯(Kaspar Mooser)与同事维克托.本博登(Viktor Imboden)开展了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从马特洪峰陡峭的北壁寻找一条直通顶峰的路线。
他们有丰富的沿着山脊线路登顶马特洪峰的经验,但北壁依然是未解的谜团:有大约1100米的垂直高度,和接近5公里的未知路程。
“在爬升的每一秒,他们都感觉体力在不断流逝,而坡度和困难却在不断增加。每上升一小段,他们都收获了同样的失望:山壁越来越陡,支点越来越少。”(来源:Emile Robert Blanchet,《The last on the rope 》)
经过12小时的努力,他们上升到了北壁500米的高度,天气突然改变,他们不得不在岩架上露宿,半夜时,两人感到非常恐惧,不想在北壁多停留一刻。
他们在夜色中开始下撤,漆黑中的下撤很艰难,两人把火炬绑在腿上,灯笼挂在胸前,经过十小时才艰难的下撤到地面。
向导卡斯帕.莫斯(Kaspar Mooser)与维克托.本博登(Viktor Imboden)是马特洪峰北壁坚定的探索者。
两年后,莫斯仍然对马特洪峰北壁恋恋不忘,1930年,他再次带人来到马特洪峰北壁,这次只上升了250米,布满亮冰的山壁就阻断了攀登队伍。莫斯还被石头砸中,但他奇迹般地没有受伤,全身而退。
莫斯仍然不死心,1931年,他又一次来到马特洪峰北壁脚下,不过这一次,还没开始攀登,他们就决定放弃。因为在山脚下,他们获悉一个惊人的消息:
马特洪峰北壁已经被登顶!
折腾成功——原来,同样在1931年,不甘心的莫斯准备再次尝试的同时,两名年轻人也对马特洪峰北壁跃跃欲试,不过,他们只折腾了一次就成功了。
1931年完成马特洪峰北壁攀登的施密德兄弟(Toni and Franz Schmid)。
德国组合施密德兄弟(Toni and Franz Schmid)从慕尼黑骑自行车来到马特洪峰,他们捷足先登,成为历史上最早登顶北壁的攀登者。对两名技艺精湛的高手而言,这次攀登迅速而平淡:
他们凌晨4点开始攀登,没有经过任何休息就迅速地通过了起始部分的雪坡和冰坡,晚上8点半,他们在海拔4150米处扎营,路线已经完成大半。第二天凌晨,他们又出发了,充满自信而又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剩下的300米,从大雪覆盖的山脊登上了顶峰。(来源:[意] 斯特凡诺.阿尔迪托,《现代高山探险史》)
马特洪峰北壁被登顶的消息首先被一名前来登山的专业记者获悉,他很快把消息传遍了整个欧洲,大众沸腾了,既然马特洪峰可以从北壁爬上去,那阿尔卑斯更危险的两座山峰:大乔拉斯峰和艾格峰,它们的北壁是否也能攀登?
德国组合施密德兄弟(Toni and Franz Schmid)又骑上了自行车,在完成了马特洪峰北壁之后,他们又把目标对准了“阿尔卑斯的女王”。
爬上女王的侧脸
大乔拉斯峰(Grandes Jorasses)在阿尔卑斯山脉中很有地位,如果勃朗峰像是仁厚的皇帝,大乔拉斯峰就是威严的女王。大乔拉斯峰由五座尖峰构成,北面位于法国,南面位于意大利,南北之隔,是女王截然不同的两面。
在缓和的意大利一侧,自1865年起的半个世纪里,山脊和南壁线路都得到了开发。
大乔拉斯峰南面。摄影:Andrea Copparini
但在法国一端,大乔拉斯峰阴郁的北壁,却像女王高冷的侧脸一般高不可攀。在20世纪30年代,人们聚集在女王的侧脸前,想要进行全新的折腾。
位于法国的大乔拉斯峰北壁。摄影:Tanja Arnold
失败的折腾——早在1928年,就有人尝试攀登大乔拉斯峰北壁,早期的一些尝试收效甚微。
1931年,两队德国攀登者来到大乔拉斯峰北壁,他们在留下两具尸体后无功而返。第二年,德国人组织了十余支队伍再次来到北壁,其中也包括了刚刚完成马特洪峰北壁首登的施密德兄弟(Toni and Franz Schmid)。
不过,即便是刚刚解决马特洪峰北壁的施密德兄弟,也在大乔拉斯峰北壁前很快败下阵来。
离成功最近的折腾——1934年7月28日,德国攀登者鲁道夫 彼得斯(Rudolf Peters)与搭档鲁道夫 哈林格(Rudolf Haringer )来到了大乔拉斯峰北壁脚下,同一时期北壁下已经高手云集,来自欧洲各国的精英们都跃跃欲试。
摄于20世纪早期的彩色照片,大乔拉斯峰北壁与脚下的冰川。
三十年代,通过影像与画作,彼得斯已经欣赏过很多次大乔拉斯峰北壁的模样,但当他站在北壁脚下时,仍然被深深震撼,他在攀登报告中写道:
“我无意夸大这座山峰的美丽,但当1934年我们首次站在北壁脚下时,我终于明白为何她是全欧洲攀登者梦寐以求的战利品。”(来源:《AJ48-1 73-80 Peters Chabod Steinauer Grand Jorasses》,雪线之上译。)
彼得斯和哈林格(Rudolf Haringer )从位于雷肖冰川(Leschaux)的营地出发,打算尽可能快地抵达上方巨大的岩石支柱,他们在陡峭的冰坡上行进了两个小时后,岩石依然离他们很远,时间有些来不及,前方的路尚不清晰,两人决定寻找露宿点,他们横向穿行200米抵达了一道岩脊,找到了一处得以安歇的营地。
事实上,这个决定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捷径。第二天早上发生的事证明了这一点,从露宿点直接向上攀爬,他们可以行进得更快。
清晨,打在脸上的湿漉漉的绳子弄醒了彼得斯,他睁开眼,发现眼前头上是一只穿着冰爪的脚。原来是另一支攀登队伍正在悄无声息地超越他们。
“查理的团队很快超越了我们,但是不久他们就在第二个大冰坡前败下阵来,他们垂头丧气地和我们再次相遇,下撤的速度和早上超越我们时一样快。”(来源:《AJ48-1 73-80 Peters Chabod Steinauer Grand Jorasses》,雪线之上译。)
彼得斯和哈林格在冰坡前也遇到了阻碍,由于冰面太过陡峭,他们用冰镐艰难地砍出步阶,进展缓慢,这时一支意大利队伍追上了两人,意大利人聪明地扎下营等待彼得斯和哈林格修路。
但是第二天早上,意大利人失去了耐心,选择了下撤,受到了意大利人撤回的打击,一队奥地利人也开始往低处撤退。此时,这场原本十分激烈的较量中,全部的竞争对手都离开了这片区域,只有彼得斯和哈林格二人继续沿着陡峭的冰坡缓缓前行。
天黑之前,他们行进了200多米,最终跨越冰坡,在一个狭窄的石缝间,度过了整个夜晚,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第二道冰坡与第三道之间。摄影:Rudolf Peters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向第三冰坡进发,但此时天气突然恶化,两人决定放弃攀登。他们沿着结冰的石板绳降,直到夜里才找到足以容身的平缓地带。
在寻找露宿点时,厄运找上了他们。在精疲力尽中,向来小心谨慎的队友哈林格解开了身上的绳索,他向下踏脚试探一块覆盖雪的平缓岩石,结果踩到了亮冰。
“冰!”随着一声尖叫,队友哈林格消失在夜色之中,坠入深渊。
彼得斯在悲痛中独自度过一夜,第二天,他继续下降,最终安全返回。
终于成功——彼得斯并没有因为这场惨痛的意外放弃对大乔拉斯北壁执着的追求,1935年6月下旬,彼得斯与另一位攀登者马丁.梅尔(Martin Maier)结伴,再一次发起对大乔拉斯北壁的挑战。
1935年的首登路线。摄影:Rudolf Peters
大乔拉斯峰一如既往的危险,北壁天气多变,落石频繁。在攀登的第一晚,他们在黑暗中听到了落石击中器皿的声音,第二天清晨醒来准备做早饭时,发现做饭的锅具全都被砸毁,炉子成了废铁。
第二天清晨6:00,他们在没有补充一点热食的情况下继续前进。山间的峡谷依然干燥而寂静,他们快速地越过干燥温暖的岩石,来到第二冰坡。
这次,彼得斯不再利用砍出步阶的形式前进,他和马丁开始采用带有前齿的十二齿冰爪,快速地在冰坡上推进。
30年代,带前齿的十二齿冰爪开始普及。图片来源:Pinterest
在结组攀登的过程中,他们遭遇了一阵落石,先锋中的马丁被石块击落,但在坠落中被彼得斯止住。
“我除了丢掉一顶帽子外毫发无损,但我的朋友却有一处开放式的伤口。”(来源:《AJ48-1 73-80 Peters Chabod Steinauer Grand Jorasses》,雪线之上译。)
尽管受伤,马丁仍然坚持继续攀登。一小时后,他们抵达了最高的第三冰坡之下的巨石处,这里也是1934年的那次尝试中,彼得斯最后决定撤回的地方。
经过了45分钟的冰坡爬升后,他们爬上了一处隐秘的石堆,继续前进150米后,他们被引向了左侧边缘的一小块儿岩石,从这,他们看到了最后的一段路程。
最后三段绳距极为艰难,在晚上八点,他们终于克服了最后的障碍,站在风暴席卷的科鲁兹尖(Pointe Croz)上,他们知道,大乔拉斯北壁,已经实现了首登。
人类从大乔拉斯峰北壁登顶,这一消息就像一枚重磅炸弹,引起巨大反响。在阿尔卑斯著名的三座棱角分明的高峰中,只剩下最后一座,艾格峰。
面对艾格峰,敢于折腾的攀登者们稍稍放慢了脚步,因为这是一座在欧洲出了名的“杀人峰”。
阿尔卑斯最后的难题
艾格峰被称为阿尔卑斯最后的难题,因为从1928年人类开始折腾马特洪峰北壁起,欧洲的北壁也差不多被爬遍了,如今就剩下这最后一座还能继续折腾。
艾格峰北壁是声名显赫的死亡之墙,平均坡度达到了60度,与峰顶垂直落差接近1700米。摄影:arbioi
致命的尝试——艾格峰之所以被人类留到最后,是因为这座山峰充满危险。很多前去折腾的人都丢了性命。1935年,来自慕尼黑的卡尔.曼灵格(Karl Mehringer)与马克思.森迪梅尔(Max Sedlmeyer)尝试攀登艾格峰北壁,他们最终消失在暴风雪中。
直到一星期后,一架轻型飞机才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两人永远地停留在了3300米处的死亡营地(Death Bivouac)。
第二年,一次悲壮的死亡加深了人们对北壁的恐惧。1936年,来自巴伐利亚的德国攀登者东尼.寇兹(Toni Kurz)和安迪.英特托瑟(Andi Hinterstoisser)前往北壁,最终安迪死于雪崩,东尼坚持到了最后一刻,但由于绳结卡住,他最终死在了离救援咫尺之遥的地方。
1936年的著名救援,绳索上是死去的攀登者东尼,离救援人员近在咫尺。
1938年6月,两名来自意大利的一流登山家刚出发不久,就从北壁上跌落致死,从此“死亡之墙”开始在欧洲流传。
事故频发,并不能阻挡人类解决阿尔卑斯最后难题的热情。
国际合作的首登——1938年7月,德国攀登者安德尔.海克迈尔(Anderl Heckmair)站在了艾格峰北壁脚下,一同的是队友路德维希.弗格(Ludwig V 鰎g)。
可是他们并不是北壁唯一的组合,一天之前,来自奥地利的组合海因里希.哈勒(Heinrich Harrer)和弗里茨.卡斯帕莱克(Fritz Kasparek)已经向着北壁出发了。
安德尔和弗格迅速动身开始攀登,7月22日阳光明媚,身手矫健的两人很快追上了奥地利组合。奥地利攀登者正在第二道冰川上艰难地砍出步阶,他们向身后望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我看到一个登山界的新纪元正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到来,两个人正在冰川上向我们跑来,他们都穿着12齿冰爪,我突然感觉到自己老了,已经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来源:[意] 斯特凡诺.阿尔迪托,《现代高山探险史》)
左为1938年艾格峰北壁攀登中使用的冰爪,新技术的使用促成了这次攀登。摄影:Tony Bates
德国人与奥地利人在艾格峰北壁上迎头相见,但登山是没有国界的,两支队伍很快合为一支,决定一同向着顶峰进发。四人开始一起结组攀登,在覆盖了薄冰的岩壁上,奥地利人卡斯帕克发生了滑坠,但被及时确保,很快安德尔也经历了一次有惊无险的滑坠。
结冰的岩石已经让他们步履维艰,很快艾格峰出了名的坏天气又再次来临,四人在陡峭的山壁上顶着大风和暴雪行进,并且在一个临时营地艰难地度过了一夜。
在登顶前最后的裂缝区,4人用绳索结组前行,此时天空下起了冰雹,这是登顶前最后的考验。
此时的他们实际已度过了这次攀登中最困难的时期,在与山,天气进行了4天的战斗之后,4个人在下午3点站上了顶峰。(来源:[意] 斯特凡诺.阿尔迪托,《现代高山探险史》)
下撤时,奥地利组合已经在山上奋战了85个小时,德国组合也经历了61小时的攀登,4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他们在沉默中谨慎而缓慢地下撤,并没有创造历史后的欢呼雀跃。
我们当时都在忍受着饥饿和各种伤痛,脸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登顶的快乐是后来才体会到的。(来源:[意] 斯特凡诺.阿尔迪托,《现代高山探险史》)
来自瑞士伯尔尼的摄影师汉斯.斯坦纳(Hans Steiner)当时正驾驶着飞机盘旋在艾格峰上空,他亲眼目睹了4人的登顶。他拍摄的照片很快传遍世界,阿尔卑斯最后的难题得以解决。
解决了艾格峰北壁,欧洲最著名的三大难题:马特洪峰北壁,大乔拉斯峰北壁,和艾格峰北壁也就在1938年被折腾完了。但人类显然不会轻易知足,今天,这三座山峰的北壁又在上演着全新的折腾。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
20世纪30年代的尾声,随着人类从艾格峰北壁登顶,欧洲已无更困难的山壁供攀登者折腾,在经历一段沉寂之后,60年代起,新的折腾方式出现了:如何更快地爬上北壁?
为此,人类又折腾了几十年,直到今天,速度仍然是阿尔卑斯山三大北壁上火热进行的折腾主题。
2009年,乌力.史塔克(Ueli Steck)以2小时20分钟创造了大乔拉斯峰北壁攀登记录。摄影:Jon Griffith
2015年4月,马特洪峰北壁的世界记录被Dani Arnold打破,新纪录停留在了1小时46分钟。摄影:Christian Gisi。动图来源:Mammut上传的《Speed Record Matterhorn 2015》
2015年11月, 乌力.史塔克(Ueli Steck)刷新了艾格峰北壁的世界记录,他用时2小时22分50秒。摄影:Dougald Macdonald。动图来源:samcam film上传的《Ueli Steck New Speed Record Eiger 2015》
人类折腾阿尔卑斯山的过程,其实就是登山运动不断向前发展的过程:对登山而言,折腾将不可能变成可能,让未知变成已知;对攀登者而言,在折腾中收获成长,也在折腾中享受快乐。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摄影:Rodney Draper
来源:雪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