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写我最爱的山南,却总是不知如何落笔。也许,我更适合在酒后给你讲讲山南的故事,讲讲这片古老土地深处的秘密,那些雪山的壮美与庄严、湖泊的灵性与神秘,那断壁残垣后的历史沧桑、酥油灯影里的虔诚和艰辛,那边境线上寂寞摇曳的花朵、山谷危崖上车轮扬起的烟尘……这些记忆在我心中珍贵异常又杂乱无章,我真的不知该从何写起。
第一次感受到山南的美是在拉萨到泽当的班车上,看惯了小城周围灰色的荒山,被突然扑入眼帘的天光水色惊的目瞪口呆,雅鲁藏布江宛若玉带从天边飘落,波光粼粼的尽头融入高原天空特有的蔚蓝。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雅鲁藏布,惊鸿一瞥,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水天共舞,天光云影,虽不能停留亦来不及捕捉,可我永远记得那片刻的惊艳,记得当时怅惘心头涌起的一句古诗:茫然不悟身何处,水色天光共徘徊。
山南,即冈底斯山至念青唐古拉山以南,雅鲁藏布江在此奔流而过,滋养着这片接近八万平方公里的广阔土地,江水灌溉着两岸肥沃的农田,也哺育了悠久灿烂的藏族文明。山南,就是藏文化的发源地。在山南随意行走,每块田、每座山、每个寺庙都流传着可以写入史册的悠久传奇。我在雅江边缓缓而行,俯首拾起一枚海螺化石,这是比人类文明更古老的存在,我侧耳倾听,希望它能告诉我山南的秘密。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我来到了雍布拉康——西藏的第一座宫殿。文成公主的裙裾曾抚过这里的阶梯,高踞悬崖之上的碉楼仍在诉说此地曾经的金戈铁马,那雄才伟略的男子松赞干布,正是从山南走出,统一了全藏,迎娶了传奇般的女子文成公主。当历史的烟尘随风飘散,这吐蕃最高王权曾多次驻足的夏宫,如今只余经幡飘飘,青烟渺渺。在天台上极目远眺,雅砻河谷间油菜花开了又落,一季又一季。
拉姆拉措,莲花山托起的神湖,吉祥天母班丹拉姆的寄魂之地,宛若命运宝镜,隐藏着预言的神奇魔力。西藏历代达赖喇嘛,班禅大师的转世灵童都是根据在拉姆拉措观象后的启示寻找。多少虔诚的信徒,不远万里而来,燃起桑烟,敬献哈达,虔诚祈祷,希望领悟前生今世的隐喻。爬上海拔5300米的山梁,方能看见崇山峻岭怀抱中,地球千万年前遗落的那一滴眼泪,此时,无论是否相信神的存在,都请以静默致意吧。也许,内心的繁华与光明,真的需要穿越这无尽的苍凉去找寻。
去见羊卓雍措的心情,仿佛是去拜访一位倾慕已久的美女。巍峨的甘巴拉山像庄严的父亲,保护着自己娇羞的女儿,我急切的想见到那冠绝藏南的蔚蓝,但荒芜曲折的盘山公路,却似乎没有尽头。就在绝望与疲劳渐渐滋生时,羊湖那曼妙的身姿却毫无预期的出现在眼前,毫不吝惜的向你展现出令人窒息的倾世之美,“天上的仙境,人间的羊卓;天上的繁星,湖畔的羊群”。我不相信太多的传说,我也不相信我第一眼看到那缎带般蜿蜒曲折,仿佛将蓝色的魂魄凝冻的湖水——也许,羊卓雍措就是天空跌落的一块碎片吧?不然怎么会蓝的如此浑然天成,未经修饰就已沁人心脾。
藏民对山是敬畏的。每一座山都是一位神佛的领地。从甘巴拉山垭口远眺,会看到一座蔚然凌驾于“圣湖”羊卓雍措和“宗寺”桑顶寺之上的雪峰,藏族人民叫它为“宁金抗沙”,意思是“夜叉神住在高贵的雪山上”,传说这是藏传佛教四大山神——西方山神诺吉康娃桑布居住之地。经羊湖,过浪卡子县,空气中越来越多寂寥的气息,路两侧白雪皑皑的山峰代替了温柔婉约的湖水,宁金抗沙峰周围耸立着10余座6000米以上的山峰,是西藏中部四大雪山之一。壮观的卡惹拉冰川,犹如白银打造的铠甲,披挂在宁金抗沙峰的山体之上,阳光之下,莹莹生辉。
位于青藏高原的山南,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呼,它指向的是一片以山为名的地区。静默无言的群山记录了亿万年前大海、冰河、太阳和风的神工雕凿,在这群山脚下,散落着星罗棋布的湖泊、蜿蜒流淌的江河、晶莹剔透的冰川、避世隐秘的峡谷、有待探索的湿地。
从山南的行署泽当镇一路向南,翻越达香巴拉山垭口,来到了位于中印边境的小镇错那。
错那是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出生地,遗憾的是这位活佛诗人并没为家乡留下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句。而错那又是个多么适合写进诗歌里的地方啊。这里既有高原地区的冷傲与圣洁,又拥有江南般的诗情画意。蓝天白云下,雪山环绕,错那湿地铺展出一片融融绿意;拿日雍措、雷达湖、无名湖……星星点点的湖泊无不高洁明净,空灵婉约;雪山融水汇成的小溪蜿蜒而过,流向浪波峡谷,山谷间杜鹃盛放,植被青翠,松萝飘荡,时有瀑布奔流而下,云雾笼罩,千折百回,仿佛通往神仙秘境。曲卓木乡千年沙棘林,古老苍劲,沉静宁和,漫步其中,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会感到身边环绕着温柔、美和慈悲。
说到慈悲,也许我该说说那些虔诚的人们。走在山南,处处可见古老的庙宇。我到过昌珠寺,欣赏过惊世瑰宝珍珠唐卡;我到访桑耶寺,巧遇密宗大法金刚舞的演习;在曲龙寺,我和激动的泪如雨下的信众一起,瞻仰了宗喀巴大师的遗迹……处处有诚信的人在佛前祈祷着幸福和未来。也许,是这里离天太近了,近的曾经有神明的衣角拂过;也许,是这里依然纯净,纯净的保留着先民在我们心底深处遗留下的对自然力的敬畏。
其实,我是羡慕他们的,羡慕他们的自信与执着,羡慕他们心安即是家,随处可栖息。而我,只能努力的记录,记录我在山南走过的日子,那些过眼的风景和人情,那些兴奋、激动和感触,然后,在钢筋水泥,麻木庸常的都市生活中,唏嘘那些路过的美好。
恋恋山南,终有一别
还好,我在心中,留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