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当时所处的单位西藏豫剧团正处于即将解散的状态,事情不多,正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画画。那两年我几乎常年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不是林芝就是日喀则,或者藏北草原,有时一下去就是一两个月,回来后在拉萨待不上几天就又想着往下跑,一天不画画就觉得难受,可谓如醉如痴。
犹记得1980年初,天气刚刚回暖,我便想着到日喀则的亚东县去写生,这是我进藏以后第一次只身前往日喀则。大概5月中旬我便一个人搭车到了江孜,后又搭顺风车向南走了一天的路程,约莫傍晚时分才到了海拔4300多米的帕里镇。过了帕里镇继续向南,这时天色渐渐黯淡了下来,没多久便感觉车子几乎一直在垂直盘旋下山,似乎是就要一通到底,下到“地狱”去一般(后来我也曾赶上阴云天气走过这条路,更有种腾云驾雾、漫游天界的感觉)。不知道向下走了多久,终于到了相对比较平缓的地方,耳边只听的滔滔水声,明显觉得空气湿润多了,呼吸也变得舒畅起来。这就进了亚东沟。
《亚东河岸一角》 纸面油画 1982
《亚东河》 布面油画 1980
《河边》 纸面油画 1980
车子终于驶到了亚东县所在地下司马镇,尽管是晚上了,但有些店铺还没关门,街上仍是人来人往,更好像是到了内地的某个小镇,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一路的疲倦也消散殆尽,即刻背着一大堆行李找到县政府招待所,很快就安顿好了住处。
下司马街一角
《亚东民居》 纸面油画 1980
初到亚东那一夜我睡得很香,第二天一大早即刻起床走出房外,眼前的景色顿时让我惊呆了,我好像一夜间来到了一个神秘的童话世界。这里海拔3000多米,两边山体高耸直立,仰望天空似有种井底之蛙的感觉,沟里远远近近上上下下森林茂密,湍瀑飞溅,使得长期在高原生活的我一下子还适应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落差。
在亚东的那些天,总有种不在西藏的感觉,湿润的空气,参天的林木和回荡在深谷里的涛涛水声,比起高寒缺氧的雪域高原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也许因为气候的舒适,也许因为亚东边贸古镇(改革开放亚东提前开放商业贸易)的特使环境,改革开放后不少内地做生意、打工的人纷纷来到这里,所以,亚东的集贸市场相对活跃的多,亚东的人气也比别的地方兴旺得多。
亚东下司马街一角
《亚东河桥头的下司马镇》 纸面油画 1982
旧西藏亚东还只是一个小村,隶属帕里宗(县)管辖,解放后亚东被设为日喀则地区一个县。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亚东在西藏都是声名远扬。从地图上看,亚东是从我国西南版图完全突出出去的一小块,相当于一个岛屿,东南与不丹接壤,西面与印度、锡金接壤。所以在亚东不管从建筑还是人文风情、生活习惯,甚至包括寺庙里的神佛造像等,都融合了多国、多民族文化的特征。历史上亚东是西藏有名的国际商贸集镇。也是西藏历史上有名的国际通道,现在亚东还留有不少旧时的驿站、英国人开设的邮局和其它历史遗迹。一百多年前,英国人也就是从这里入侵西藏的。
当年英国人在亚东开设的邮局遗址
亚东分上亚东和下亚东,上亚东相对地势较宽,水土丰茂,主要以农牧业为主;下亚东地处亚东河下游,多为原始森林。下司马镇位于亚东的中部,是亚东县所在地,自古也是亚东的商贸重镇,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文化背景,使得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与众不同。历史上下司马镇几乎家家都经商,这从临街的建筑就可看得出来,这里房屋基本都是两层的木质结构,底层一般都是商铺,第二层住人。亚东的建筑最大的特点就是融汇了不同的地域风貌,如西藏东南部林区的纯木结构、印度的铁木结构和不丹的土木结构建筑风格都能在这里找到它们的影子。
亚东不丹建筑风格的民居
在亚东那些天,我每天都处于兴奋状态,仿佛有着使不完的精力,肩背手提大小画箱沿亚东河上上下下步行十多公里,甚至更远都不觉得累,反倒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亚东的白天相对山上短得多)。
亚东沟里不仅留下多幅那一时期我比较得意的油画作品,也留下了许多最美好的回忆。
《亚东老木屋》 纸面油画 1980
记得1980年5月下旬的一天,我得知县车队的一辆解放牌卡车要到林场去拉柴火,便即刻找到卡车司机,一个比我小点的藏族小伙,他很爽快的答应了我的请求。车里就我们两个,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这可是有史以来搭车的最高待遇)。事先我并不知道林场在哪儿,更没有明确目标,反正拉到哪儿算哪儿吧,只要有画画的地方就行。卡车一路沿着亚东河南下,沟越来越深,也越来越窄,两边的山越来越高,森林越来越貌密。大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司机小伙告诉我翻过前面的大山就是不丹,他指给我前边不远就是他装柴火的地方,示意我在此下车。我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有几辆拖拉机和到处砍伐的木料,这里就是亚东伐木场。我即刻在路边支起画箱,不容多想便开始动笔。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装满柴火的卡车返回来了,小伙子看我还没画完,就跟我说他先走,让我搭后面来的车(我们进来一个多小时里没一个车进来)。我一下急了,用非常蹩脚的藏话夹杂着汉话:“咕叽咕叽”(藏语求求的意思)请求他“再等一会儿,我尽快画完”。小伙子很老实,其实他也知道这里每天除了偶尔有拉柴火或拉木料的车,几乎没车进来,也不忍丢下我,就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看着我把画画完。如今,每当看到这幅油画《亚东林场》,心头便不由升起一股感动的情愫。至此,我还清晰记得藏族司机小伙的名字——亚东车队的旦增师傅。
《亚东林场》 布面油画 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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